永和Dyson戴森 V7清潔服務推薦:潔森工坊是你專業、值得信賴的選擇

戴森吸塵器運作異常?深度清潔的重要性你知道嗎?

目前我們團隊最常接到的客戶問題就是吸力下降,或者產生異常聲音時,直覺是不是機器快壞掉了,實際上,這些問題很可能是由於機器內部積聚太多汙垢所導致的。

一臺吸塵器的吸力與其清潔程度有著直接的關聯。汙垢的積聚不僅會嚴重影響吸塵器的效能,還可能導致吸塵器運作異常。

在大多數情況下,清理吸塵器內部的汙垢就能恢復其原有的性能。因此,深度清潔你的Dyson戴森吸塵器,對於保持其高效運作非常關鍵。

吸塵器污垢滿滿,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對於各種吸塵器來說,特別是品質卓越的Dyson戴森吸塵器,定期的清潔和維護是保持最佳運行狀態的重要部分。

如果你的吸塵器中充滿了污垢,可能會引發一系列的問題,並對你的機器造成潛在的損壞。

你可能會問,清潔一臺Dyson戴森吸塵器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呢?其實,一般使用者大多使用最簡單的清潔方法,這個過程並不會太過複雜。

定期檢查吸塵器的塵杯,一旦發現有過多的塵埃或垃圾,就應立即清理。

此外,濾網也是吸塵器中容易積聚汙垢的部分,定期清洗或更換新的濾網對於保持吸塵器吸力十分重要,但是超過半年的吸塵器,就需要最完整的深度清潔服務了。

在潔森工坊,我們擁有專業的技術團隊,能夠為各種Dyson戴森吸塵器提供專業的維修和保養服務。

因此,不要等到吸塵器出現問題才開始考慮清潔和維護,這樣反而可能導致更大的損壞,增加維修的困難度和成本。

如果你不確定如何正確清潔你的Dyson戴森吸塵器,或者擔心可能會損壞機器,我們在潔森工坊隨時都能提供專業的諮詢服務。

我們的技術團隊不僅具有豐富的經驗,並且對Dyson戴森吸塵器有著深入的理解,可以說是處理Dyson戴森吸塵器的超級專家,能夠給你提供最適合的清潔和維護建議。

在潔森工坊,我們懂得服務的價值和便利性的重要性。我們的全臺服務讓客戶無論身處何地,都能享受我們的專業服務,不論是北部的臺北,中部的臺中,南部的臺南、高雄,或是東部的花蓮,我們都可以為你提供周全的服務。

一通電話就能讓我們的物流專車到府收件,解決你的困擾。不管你的吸塵器是Dyson戴森、iRobot、小米、Gtech小綠、伊萊克斯、日立,還是國際牌和LG,我們都可以提供專業的維修服務。

我們的專業團隊會根據吸塵器的狀況進行詳細的檢查,並提供最適合的維修方案。

我們理解,維修吸塵器可能會造成生活上的不便,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致力於提供快速而有效的服務。當你的吸塵器遇到問題時,你不需要親自將它送到維修中心,只需撥打一通電話,我們就可以到府收件,節省你的寶貴時間。

無論你在臺灣的哪個角落,只要一通電話,潔森工坊就在你身邊。我們將你的便利和吸塵器的運作效能放在首位,為你提供最專業、最便利的維修服務。

潔森工坊的深度清潔流程

1. 專業拆機:在潔森工坊,我們的技師擁有豐富的拆解經驗,能精確拆解各品牌的吸塵器,讓您的機器得到最專業的處理。

2. 深度洗淨:我們使用最先進的清洗工具,對吸塵器進行深度清潔,讓您的吸塵器回復到購買時的全新狀態。

3. 殺菌烘乾:我們的烘乾機不僅能讓您的吸塵器迅速乾燥,更能透過高溫消毒,消除殘留的細菌與微生物。

4. 換濾心:我們提供品質上乘的濾網更換服務,讓您的吸塵器能恢復強大吸力,更有效清潔居家環境。(此步驟會先致電給您確認,不會貿然更換濾心)

5. 上油保養:我們使用專用潤滑油進行保養,讓您的吸塵器能運行更順暢,延長其使用壽命。

6. 原機優化:我們的專業技師會對您的吸塵器進行優化調校,讓它達到最佳的清潔效能,為您提供更好的使用體驗。

潔森工坊專業的深度清潔服務,選用最適合的清潔方式和工具,以確保機器的安全和效能。

潔森工坊的技術團隊有著專業的知識和技術,能夠協助你解決各種問題,讓你的Dyson戴森吸塵器重回最佳狀態。

記住,保護好您的Dyson戴森吸塵器,並確保其高效運作是我們的初衷,不僅是清潔,專業的維護和保養讓延長的吸塵器的壽命。

潔森工坊會是你最好的選擇,我們將以專業的技術和誠摯的服務,確保你的Dyson戴森吸塵器能夠長久並高效地服務你的家庭。

其他維修品牌

1國際牌Panasonic

2伊萊克斯Electrolux

3日立HITACHI

4科沃斯ECOVACS

5BOSCH

6Neato

7小米

8雲米

9LG樂金

10iRobot

潔森工坊維修據點

其他縣市也可用寄件方式為您服務:

臺北服務地區:大同、北投、士林、中山、松山、內湖、萬華、中正、信義、南港、文山、大安

新北服務地區:板橋、三重、中和、永和、新莊、新店、土城、蘆洲、 樹林、汐止、鶯歌、三峽、淡水、瑞芳、五股、泰山、林口、深坑、石碇、坪林、三芝、石門、八里、平溪、雙溪、貢寮、金山、萬里、烏來

桃園服務地區:桃園、中壢、平鎮、八德、楊梅、蘆竹、大溪、龜山、大園、觀音、新屋、龍潭、復興

新竹服務地區:東區、北區、香山區、竹北市、湖口鄉、新豐鄉、新埔鎮、關西鎮、芎林鄉、寶山鄉、竹東鎮、五峰鄉、橫山鄉、尖石鄉、北埔鄉、峨眉鄉

苗栗服務地區:竹南鎮、頭份鎮、三灣鄉、南莊鄉、獅潭鄉、後龍鎮、通霄鎮、苑裡鎮、苗栗市、造橋鄉、頭屋鄉、公館鄉、大湖鄉、泰安鄉、銅鑼鄉、三義鄉、西湖鄉、卓蘭鎮

臺中服務地區:臺中市、北屯、西屯、大里、太平、南屯、豐原、北區、南區、西區、潭子、大雅、沙鹿、清水、龍井、大甲、東區、烏日、神岡、霧峰、梧棲、大肚、后里、東勢、外埔、新社、中區、石岡、和平  

彰化服務地區:彰化市、員林巿、鹿港鎮、和美鎮、北斗鎮、溪湖鎮、田中鎮、二林鎮、線西鄉、伸港鄉、福興鄉、秀水鄉、花壇鄉、芬園鄉、大村鄉、埔鹽鄉、埔心鄉、永靖鄉、社頭鄉、二水鄉、田尾鄉、埤頭鄉、芳苑鄉、大城鄉、竹塘鄉、溪州鄉

嘉義服務地區:太保市、樸子市、大林鎮、布袋鎮、中埔鄉、民雄鄉、溪口鄉、新港鄉、六腳鄉、東石鄉、義竹鄉、鹿草鄉、水上鄉、中埔鄉、竹崎鄉、梅山鄉、番路鄉、大埔鄉、阿里山鄉

雲林服務地區:斗六市、西螺鎮、斗南鎮、北港鎮、虎尾鎮、土庫鎮、林內鄉、古坑鄉、大埤鄉、莿桐鄉、褒忠鄉、二崙鄉、崙背鄉、麥寮鄉、臺西鄉、東勢鄉、元長鄉、四湖鄉、口湖鄉、水林鄉

臺南服務地區:新營、鹽水、白河、柳營、後壁、東山、麻豆、下營、六甲、官田、大內、佳里、學甲、西港、七股、將軍、北門、新化、新市、善化、安定、山上、玉井、楠西、南化、左鎮、仁德、歸仁、關廟、龍崎、永康、東區、南區、中西區、北區、安南、安平

高雄服務地區:前金、新興、鹽埕、左營、楠梓、鼓山、旗津、苓雅、三民、前鎮、小港、鳳山、鳥松、大社、仁武、大樹、岡山、燕巢、梓官、永安、彌陀、橋頭、田寮、茄萣、阿蓮、路竹、湖內、那瑪夏、桃源、茂林、六龜、美濃、旗山、甲仙、內門、杉林、林園、大寮

屏東服務地區:九如、里港、鹽埔、高樹、長治、麟洛、內埔、萬巒、竹田、萬丹、新園、崁頂、林邊、佳冬、南州、新埤、枋寮、枋山、車城

 

屏東Dyson戴森拆卸清洗服務推薦潔森工坊專注於戴森吸塵器的深度清潔服務。

我們的專業團隊經驗豐富,技術精湛,致力於幫助您的戴森吸塵器恢復最佳狀態。

新莊Dyson戴森吸塵器拆卸清洗服務推薦透過專業工具和適當的清潔方式,我們確保您的戴森吸塵器不僅清潔如新,效能更達最佳化。

無論您的吸塵器有何問題,潔森工坊都可以為您提供解決方案,保障您的家庭清潔無虞。潔森工坊,讓您的戴森吸塵器活力全開,為您的生活創造更多可能。高雄Dyson戴森 V10清潔服務推薦

在所有描寫感官的字當中,香,似乎是最纏綿溫軟、引人遐思,也最讓人念念不忘的一個。 比如說到夏天,我的印象除了小時候熱辣的白日頭底下搖晃的柳枝和鳴蟬,永遠少不了的,就是金紅色晚風里的痱子粉香。暑熱初散,晚霞未退的天光里,女人們洗了澡,三三兩兩地出來遛彎。濕漉漉的頭發,在夕陽的余暉里閃閃發亮,花露水和痱子粉的香,跟身上的桑綿綢衫褲一樣家常、閑適而柔軟,有一點淡淡的誘惑而不淫邪,雖素不相識,卻有一種莫名的親……這一幕極市井,卻深入我心。 那時人們的日子都還清苦,香水這樣的東西,一般人見不著。所以多數人的身上即使有一點令人愉悅的氣息,也是稍縱即逝,唯獨母親的一個同事,是個例外。雖然一樣的勉強溫飽,可那位阿姨的日子,明顯過得有調調兒,比如用同樣的布料,別人做了千篇一律的半截裙拖拖沓沓,她卻做成獨領風騷的“布拉吉”(連衣裙)裊裊婷婷。而且所到之處永遠暗香浮動,說起話來也輕聲慢語:“衣柜里擱一塊蝶花香皂,那衣服嘛,倍兒……香……啊……”頭輕搖眼微閉,神情中有深深的陶醉,也有一點獨門香薰的得意。多年不見,現在想起她,依然是白底碎花連衣裙上香皂的味道。以至于她口中的“蝶花”,在我這里也變成了“楚留香”——過了幾十年,隔著泛黃的書頁,紙都已經腐脆了,名字卻還幽香不絕。 前些年在國際飯店,上電梯時前面有個老外,一轉身裙裾飄飄,散發出一股純正的玫瑰香氣。那是我第一次對香水生出喜愛,甚至于為了貪戀這個味道,還跟在她后面一路同行,直到大門口。可是不知品牌的香水,跟不知芳名的佳人一樣可遇不可求,所以直到現在,依然欲求不得。偶爾提起“好香水”,就會想起電梯上那姑娘,面孔發型全無印象,只有那裙子的猩紅和玫瑰香水的純正歷久彌新——簡直是一縷芳魂一樣的存在。 有一回朋友聚會,簡單送了我一瓶香水。瓶子的形狀像一個加大號的雨滴,幽黑的底子上星星點點,仿若浩瀚璀璨的夜空。我喜歡它的別致好看,但不認識那上面的商標,好奇地網上一搜,才發現它原來如此的價格不菲,后悔早知如此,不該收人家這么貴重的禮物——簡單的老公當時在海外工作,恩愛夫妻常年天各一方,那香水,原本是他探親來帶給愛妻的。 可是既然收了,又沒有隔了一年再退回去的道理。于是,素來不用香水的我,試著跟它接觸,卻很快被它的美妙收了心——濃而不烈,留香綿長,那種愉快,可體會不可言傳。頸后,耳邊,手腕,輕輕噴一點,花果的甜香里有盈盈的喜樂和明滅的風情……丫頭趴在我肩上笑:“老簡你終于像個女人了。” 前陣子女兒過18歲生日,說成人禮上必要有一件象征性的禮物是香水。我手上恰好有一瓶古馳家的“花之舞”,便順手轉送給她。她雖嗔怪我敷衍,對她的成人禮不走心,可到底還是收了,周末回來時,偶爾便從她身上,聞到淡淡的花香。問她對這個成人禮的禮物滿不滿意,她頻頻點頭,說給女人送香水,實在是最聰明的選擇——每次用到的時候,隨著那迷人的香味慢慢散開,都會繞不開地想起它的來處,旖旎不絕、思戀不斷,實在是最細水長流的念想。 >>>更多美文:現代散文

有人說,愛是一場獨角戲,凄悲的落幕總會畫上最后的終曲。當然,這是失戀者的后話,覺得后知后覺,覺得大徹大悟,覺得人生洞明。 承諾本身就是一場角力,我想寫的,不是這一場沉痛和兩敗俱傷的角力,而是在我們追尋承諾的過程里,在我們以為得不到承諾的時候,我們已經得到了。 其實愛情是什么,承諾是什么,沒有人能回答。有人說愛是一種習慣,有人說愛是一種感覺,有人說承諾是一種報答,有人說承諾是一種自覺,每個人對愛情的理解,可能都不盡相同。 就如許多人一樣,她想要踏踏實實的愛情,想要承諾,可他卻要自由。這就成為了他們矛盾的起點,成為今后一個必然的引因。他們或許有真愛,可他們的愛卻不是那么天真實在,反倒更像是牽絆的一種,正因為活在不同的世界,所以他們的一切本就是兩離的,一個巧合而產生的重疊,卻成了他們互相溫暖的存在。 愛一個人,是不是就應該為他改變呢?答案約莫是肯定的吧。愛與被愛其實是可以共存的,也是必須共存的,先不說得到與否,一個人若是愛了,就是要先付出的,但是,倘若兩個人的世界真的隔得太遠,那么無論改變多少,也還是在自己的世界打轉轉,沒有交集,只是疲憊地維持,互相取暖,再分開。過程是痛苦,是折磨,是慢慢忘卻的存在感,這樣的愛其實真的沒有愛的價值,就像喝一種成分中絲毫沒有葡萄的飲料,只有味道,是單純的葡萄味而已,其他都是香精,色素和純水的調和。這還不是和愛情一樣,若本就不具備愛的條件,那么無論怎么將時間,付出和改變調和,得到的依舊是一杯劣質飲料,只有表面上是愛情而已,放得久了,就會沉淀,就會分層,雜質慢慢地沉到底下去,輕飄飄的碳酸空氣浮上來,一點一點消失,一點一點消失。 有人說:“愛情使人忘記時間,時間也使人忘記愛情“。在愛著的時候,無論過得多久都會覺得是瞬逝,渴望時間加多或者重來。好再次享受愛的歡愉。而當時間真的走出很遠,曾經的熱情都已不在時,留下的就只有赤裸裸的自己和空落落的悲傷。愛情是會淡的,它在日日忙碌的疲憊中淡去,它在長久不見的忘卻中淡去,它在今是昨非的往昔中淡去,最后消隱成一個點,掛在被遺忘的角落,生硬地掛著,不明不滅。 有人說:“有些人注定要等待別人的,有些人卻是注定要被人等待的”。這便是所謂的愛情觀念的不同,有的人樂意付出,有的人安于享受,有的人一腔熱情,有的人善于拒絕,這不是愿打愿挨的事,也和公不公平無關,只是存在其中的人們,他們是否滿意,他們是否決定繼續愛下去。能忍耐的總會在一起,覺得折磨的總會分開。一開始的感覺,只有在上路后被放大,而沒有消匿的可能。當曾經的山盟海誓成為過去,當過去的歲月不悔成為浪擲,愛情的簾幕,便總有關上的一刻。 逾,在字典里有兩種解釋。一種是“超過”,就像逾期,就像他們過期的愛情。另一種是“加深”,就如他們分開后才懂得彼此的不能分離,和更加強烈的思念。有些人的愛情是過期在前,加深在后的,因為只有體會到失戀的苦楚了,才會明白對方在自己心里真正的價值,是早已縮影成為一個習慣,還是被擱置的不離不棄的“誓言”? 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東西在流逝,一小部分人的愛情,都是舉重若輕的事,況且若不是自己,便只會當做是過往的噱頭,不加關注,不予留意。但它們畢竟是存在了,這種悲哀,是時間也無法帶走的,是生命的消逝也無法埋葬的。 愛是肝腸寸斷,是百轉千回,中途是角力的戲碼,最后是一只空了的酒杯。 這個世界有太多太多的逝去,你感覺到這種流動了嗎?我只希望在剩下的傷感和悲哀里,在更多重回者的寄托里,沒有愛情,沒有愛情。 >>>更多美文:愛情文章

張承志:綠夜  他終于登上了那座小山。他抬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遠方望去。  明亮而濃郁的綠色令人目眩。左右前后,天地之間都是這綠的流動。它飽含著苦澀、親切和捉摸不定的一股憂郁。這漫無際涯的綠色,一直遠伸到天邊淡藍的地平線,從那兒靜靜地等著他、望著他,一點點地在他心里勾起滋味萬千的回憶。  在這一望無際的綠色上方,只有他的思緒在無聲地盤旋輕飛,像是那綠中充盈的情調的旋律。他感到身心都透明般地寧靜。  小奧云娜那時才八歲。她騎在馬上,抓著鞍橋不肯松手。她緊閉著小嘴,牢牢地盯著他。后來她哇地嚎啕起來。本來把她抱上馬背不過是為了沖淡分別的感傷。淡藍的地平線上涌來了浩蕩的白云,藍空上排著云朵的長陣。奧云娜,這八歲小女孩的心理是怎樣的呢?那天地間的一抹淺藍中,又為什么能綿綿不盡地涌流出白白的云朵呢?  這是多么新鮮的感覺呵:可以自由地遐想,但用不著真的去尋找答案。大海般的綠色濾去了嘈雜、擁擠、熱膩的昨天。此刻,在這兒,可以獨自站一會兒,靜靜地想想過去。整整八年,他總是難得有機會這樣站一會兒。也許是沒有適當的時間和環境。可是在那匆忙的奔波中,他又確實常有過這樣的念頭:喂,該停下來,該仔細想想。也許,在人的一生中,需要留一些時間給這種獨自一人的、平和的、不受干擾的思索。  八年了。八年前,他就是從這個小山坡前,順著這條三股車轍印的道路走向那喧囂著的、熙來攘往的都市的。最初他常常回憶。他想起過小奧云娜駝羔般聰慧的大眼睛和甜甜的酒渦。他甚至曾經發表過一首關于小奧云娜的小詩。在那首兒歌般的小詩里,他把小奧云娜稱為一條“歡快的小河”。可是,哦,生活——冬天運蜂窩煤、儲存大白菜,夏天嗡嗡而來的成團蚊蠅,簡易樓下日夜轟鳴的加工廠,買豆腐時排的長隊……淹沒了詩。在深夜里,有時心里也曾閃過一眨星光,但他已經很難捕捉住那曾使他的心顫抖的一瞬。  而這一切都已離他遠去。這茫無涯際的青青的原野,這彎曲的三股車轍印,這低緩的小山坡,正把他帶回到昔日。在這兒他曾被曬成黑紅色。在這兒他曾惡煞般和人打架。在這兒他第一次懂得了勞動的艱難和自豪。他凝望著這無邊的綠色。藍空中巨大的白船般的云朵無聲地駛去了,深黛的云影移開后,那三股車道在陽光的直射下顯得明亮而線條清晰。那里通向他逝去的青春。他已經聽見一聲遙遠的呼喚。他的眼睛濕潤了。“哦,草原。”他輕聲說。  這里是錫林高勒。是由左右蘇尼特、東西烏珠穆沁、阿巴嘎和阿巴哈納爾等響亮的地名組成的錫林高勒草原。他終于回到了這里。他覺得自己就要打開緊閉著的、心上的門。表弟說過:“祝你在洛西南特的瘦背上騎得穩。”為什么呢?“因為堂 ·吉訶德為尋找假想的敵人踏上征途,而你為尋找想象的凈土而提起旅行袋。”他默默地看了表弟一眼。應當對屬于不同世代的人閉緊心扉。他和他僅差十歲,但屬于兩代人。他怎么能把小奧云娜的事告訴他,再被他恣意挖苦嘲弄一番呢!不,小奧云娜是不能玷污的……也許,八年前的一切都已煙消云散,但歲月、生活和動蕩的歷史留給他的唯一禮物,就是小奧云娜的笑臉。他比表弟僅僅多這么一點財富。當然,表弟是不會承認這種結論的。承認他、同意他、等待和安慰他的,是這錫林高勒大草原。  他等不及捎口信給氈包。他一到公社,就大步踏上了這條三馬車道。他解開衣服,草原的長風直入胸懷。草梢在腳下唰唰地分開。他渴望看到那可愛的小姑娘。他的眼前已經清晰地現出了一對甜甜的酒渦。  “老弟,這回采風,時機難得。怎么樣?計劃撈多少?”人流正匆匆地涌向辦公樓底層那長長的樓道。河南口音的侉乙己追著他問個不休。“這回弄個長篇小說,抓它個兩三千!上回那不中——咋寫個小妮兒!”腳步嚷嚷,人流匆匆。“你別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光想撈錢……”“咋?”侉乙己恨恨地嚷起來,“你咋著了!你崇高多少?你編小妮兒那幾句詞,還不是落了十塊!少一分你能行?”一陣哄笑。原來下班的人都在滿有滋味地聽著。他們贊成侉乙己。樓道光線很暗。腳步聲、談笑聲在墻壁上擊出回音。他默默走著。孤獨使人痛苦。缺乏溝通彼此的語言使人孤獨。人們為什么更欣賞侉乙己的或表弟的語言呢?難道大家都討厭用真誠的、親切的、尊重別人感情,也使自己更純凈的語言交談么?  這個河南侉子就這樣無恥地嘲弄了,不,是侮辱了他神圣的小奧云娜。他覺得自己的心里也涌進一般污濁的臟水。這臟水居然那么輕易地沖進了他一直悄悄保留在心底的、使他的心溫柔和潮潤的、那一小塊淡綠色的領地。他突然感到疲倦,他累得要命。  他微喘著,大步走向草原深處。這里是馳騁著自由酷烈的風兒的、開人胸襟的莽原。在這里可以不必心有城府。在這里可以把市場上大蔥和爛西紅柿的氣味,把十二平米的家和它的擁塞,把樓下加工廠的噪音和冷冰冰的售貨員,還有那河南腔的下流語言全部忘掉。在這里可以把疲憊的肉體埋在茂盛的箭草、馬鐮草和青灰色的艾可草叢里;他滿懷感激地吞咽著這里的清爽空氣。這時他才明白來到這里的必要。  “今年夏天,你回內蒙去吧。”“開玩笑!哪有那么多錢?”他奇怪地望著低頭織毛線的妻子。“我能領到五十塊獎金。另外還可以再擠出一些。”“算啦。連我喝酒抽煙你都叫喚。”“不,這回不一樣。你下周就請假走吧。”“為什么呢?”“不為什么……我覺得,你一直盼著回去一次。”她原來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他遲疑了:“可是家里,老人,孩子……”“沒關系,去吧。”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心頭掠過一道生疏了的溫暖的波動。  那天晚上她炸了花生米。可是他的筷子卻總是夾滑。在他若有所思時總是這樣。妻子也許就是常在這種時候注視著他。一個扎著兩只羊角小辮的小姑娘正在對他笑。侉乙己騎在一匹馬上指手畫腳,馬兒把他摔在地上。小奧云娜笑了,露出小酒渦。他忍俊不禁,所以又把一顆花生米掉在地上。一旁,妻子拍著襁褓中的兒子,微微地也笑了。夜里他一直在做夢。小奧云娜纏著他,要他翻譯那首小詩。他絞了一夜腦汁。  他走完了三股車道在草原上畫出的那個巨大的弧形。那座熟悉的熬包山從地平線下慢慢浮現出來。清涼的風帶來陣陣苦蒿和艾可草的嗆人苦味兒。在遠處,在開闊的盆地中心,隱約能辨出一個小小的灰點。那是一座破舊的、顏色發灰的蒙古包。炊煙隨著流霧,正從那里裊裊升起。小奧云娜,我可愛的小妹妹,我清澈的小河,你好么?你還記得我們分別時,你騎在我的馬鞍上不肯下來的往事么?你還記得父親、母親,還有老奶奶流著淚水,望著我們的情景么?  他的眼眶里盈滿了晶瑩的淚。“小奧云娜,是我。你的哥哥回來了。”他輕聲說。  哦,青春,你好!我來看你。因為我沒有能留你永駐,像保爾·柯察金,像那些生命之樹常青的勇士一樣。我已經與你分別日久。但我也不同于表弟。表弟說:“我們沒有昨天。”這是他的宣言。而我卻既有昨天也有你。你由憧憬、艱辛、低下地位帶來的屈辱感和自尊感,真正養活自己的勞動中留下的深深腳印組成。當然,還有愛情,尤其是對它激動的想象。表弟說:“沒落的人才回顧過去。我們只面對現實。”但他也應該感到缺憾。至少該為他沒有唱過、而且是沒有在暴風雪之夜的帳篷里,在通紅的牛糞火旁唱過那些歌子遺憾。“我們的旗幟火一樣紅,星星和火把指明前程。”“老伯伯請我們來到果園。孩子們是誰呀打哭了伙伴。”“少先隊,我們快樂的少先隊!快快來,快把歌兒唱起來!”我們起勁地、一支接一支地唱。當然,也唱《紅河村》、《長征組歌》、《十五的月亮》和那個聽說作者被張春橋判了十年刑的知識青年的歌。那種唱法會給人帶來神奇的感受。我們唱著,傳遞著會心的眼神和微笑。心里盈滿著淚珠、醇酒和露水……后來,人走了。但那聲音、那灼烤、那旋律、那心境卻和遷徙后的營盤痕跡一起,在此長留。它就是你,青春……  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拄著一節斷馬桿,顫巍巍地,伸著瘦骨嶙峋的手迎面奔來。沒有人扶她走。她虎背熊腰的兒子已經先她辭世。老人聲音微弱地叨叨著,緩緩地跑來。她棒住他的頭嘖地親了一口。這親吻電流般擊穿了他的肉體,擊碎了他心上的銹垢。表弟不會理解,侉乙己不會相信,一個穿風衣的城市青年就在這片箭草地上被一個白發蓬亂、衣袍骯臟的蒙古老太婆摟在懷里。老奶奶摸索著他的臉和肩頭,嘮叨著說他瘦了。她堅信他八年來是在城里受苦。“多奇怪,”他想著,便卻又感到老奶奶說得切中隱痛。他忍不住流下淚。他把頭埋在老人懷里。  這個家仍然喜歡在夏季靠敖包山居住。青草如舊。山崗如舊。小河如舊。永遠沾著一層細糞末的墊氈和油膩的捻金線枕頭也如舊。羊群還是在敖包山上散成一個星群。酸奶桶里舀出的奶子還是稠稠的、散發著熟悉的涼味兒。嫂子給他煮的還是拳頭大的餃子。她還是把舀起沸茶的銅勺舉在孩子頭頂上威脅他們。女人們還是在蒙蒙細雨中跪在一片泥濘中擠奶。馬兒在奔跑時還是在耳邊掀起呼嘯的風。歪著騎馬的牧人還是那樣姿態浪漫。套馬桿子還是那么富有彈性地在空中劃出弧線。酒還是散裝的更受歡迎。當然,用獸醫的酒精對井水也不錯。一口喝掉半小碗還是燒得胸口發痛。可是老頭門德如果高興地使勁拍他的肩膀,并且瞪圓眼睛朝著臉色陰沉的瘸子喬洛吼一會《金翅小鳥》的話,再喝半碗也可以考慮。晚霞還是那么鮮艷。月夜還是那么清澄如洗。沉睡的氈包內還是那么靜寂。直徑四米的圓形地面上,不同民族、不同輩份的人的呼吸還是那么酣沉而平和。半圓形天窗里嵌進的那塊藍紫色的夜空, 和點綴其上的三顆亮晶晶的小星, 還是那么使他聯想到阿克肖諾夫的《帶星星的火車票》。  到達那天,他沒有見到小奧云娜。在她趕著牛車從敖包山北的親戚家回來以前,他想象著八年后那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的模樣。他心里在悄悄呼喚著她。小奧云娜,回來吧,你快活飛舞的破衣衫,你讓人心疼的小酒渦!騎在我的馬背上來吧,我的黑眼睛的小天使,我明凈的小河!  第二天,一個穿著藍布袍子的少女從牛車上下來了。她把蓬松的長發低垂在沾滿油污、奶漬和稀牛糞的藍布袍上,不聲不響地從他身旁走過,躲到嫂子背后。她沒有羊角似的翹小辮,沒有兩個酒渦。她皮膚粗糙,眼神冷淡。她甚至沒有親熱地喊他一聲阿哈——哥哥。他慌了。他從提包里掏出塑料袋,那是妻子跑遍全城買來的尼龍衫。玫瑰紅上游著幾道雪白的浪。他的手在抖。“奧云娜,”他喚道,“呶——這是給你的。”聲音也在抖。他沒有叫她“小奧云娜”。這不是那個“小”女孩了。少女接了過來,低著頭走開了。她聽見他在門外收拾牛車。他感到此刻妻子、表弟、侉乙己都在盯著自己的脊背。這是他的小詩、他干旱心田中的綠洲、他青春往事的象征、他的小奧云娜么?  生活露出平凡單調的骨架。草原褪盡了如夢的輕紗。就像肥嫩的手抓肉吃完以后,人們開始更心平氣和地煮那些曬硬的肉干一樣。穿上玫瑰紅的尼龍衫又套上藍布袍子的少女不會再是梳羊角辮的小奧云娜、小天使和歡樂的小河了。她滿不在乎地用捧過牛糞的手擠著玫瑰紅和雪白上的虱子。她躲在門外聽著老門德和她母親議論著娶她當兒媳婦的話。她抓起勺子和靴子朝哭個不停的弟弟扔去。她把滿臉盆面粉拼成面條。她摔倒一米高的肥羊,騎在上面撕下滑膩的夏毛。她用大眼睛好奇地直盯著她在八歲時曾經那樣留戀過的兄長。她若有所思,又猛然一甩辮子走開。就像老奶奶一樣拖著長調,在沒有月光和星星的黑夜里嚇狼。她像每一個蒙古女人一樣,睡在門外的勒勒車上,蓋著一塊條氈守夜。她淋著細雨,踏著泥濘,她長高了,她成熟了。她粗糙的臉龐上留著兩塊冬天的凍疤。小河、小溪、小泉奏出的明快兒歌已經逝而不返,渾濁的內陸河水正在干旱的大草原上無聲地流。  他常常在奧云娜忙碌的時候注視著她。奧云娜有一只屬于自己的青花山羊羔,那是一個親戚家的出嫁姑娘在春季送給她的禮物。當時小羊羔只有一丁點兒大。她用弟弟的奶瓶每天給它補奶。傍晚,當歸來的羊群悄悄出現在山坡上時,那只系著鈴鐺的青花小羊就咩咩叫著離群而來。他注視著小羊羔沖進乳青色的薄暮或是桔紅的落霞,朝奧云娜奔來。這是奧云娜一天中最快活的時刻,也是他能聽到奧云娜清脆的、使他感動的“阿哈!阿哈!”的喊聲的時刻。水一樣平靜和悵惘的日子在這時掀起一層微微的喜悅的漣漪。這銀鈴樣的喊聲刺著他的耳鼓。他在其中辨出了八年前小奧云娜天真稚嫩的音素。“哎——阿哈來了!等一等!”他笨拙地答應著跑去。他把奶瓶高高地舉起,小青羊羔急得直立起來。奧云娜格格地笑了,她紅撲撲的臉蛋上又深深地旋出了兩個甜美的酒渦。“阿哈!阿哈!”她快活地搖著他。  在這樣的時刻里,他感到陶醉。因為在他發現自己失去了那個八歲的小天使和“歡樂的小河”以后,還是捕捉到了這美好的一刻。小奧云娜在他長達六年的草原生涯中,也只是在最后一天不讓他上馬離去。妻子也僅僅是在那個晚上使他感受到奇異的、心的親近。他自己也一樣:八年中僅僅一次產生過那樣美好的情思并把它變成那首小詩。  過了幾天,半醉的瘸會計喬洛來到氈包里。他也斜著醉眼,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然后栽倒在氈子上。他開始對奧云娜說出一些難聽的穢語。嫂子不在家。老奶奶睡在角落里。喬洛嘎聲笑著,把碗里的酒潑在奧云娜的赤腳上。奧云娜躲閃著,咯咯笑著,又給他添著酒。她鼓舞了這醉鬼。于是喬洛借著酒勁,拖著瘸腿湊過去。他推倒了奧云娜,放肆地扯開奧云娜藍色和玫瑰紅的領口,把酒咕嘟囔地灌進她的懷里。而奧云娜卻似乎十分快樂,她咯咯的笑聲更清脆了。  他的心在劇烈地急跳。他抑制著怒火。白發的奶奶在一旁嘟囔著夢話。奧云娜的笑聲使他聯想到簡易樓下那加工廠女工們的吵鬧聲。“想象的凈土”,表弟一定正露出富有哲理的微笑。她貼身穿的玫瑰紅和雪白的緊身衫一定浸透了喬洛的酒。他逼視著喬洛。這不是可以諒解的強悍的馴馬手,這是一個陰沉的、五十來歲的丑惡瘸子。是講蒙語的侉乙己。“小妮兒——”他突然惡心。想吐,他掩開小門沖到了包外。他又感到那首小詩淹沒在惡毒的舌頭和哄笑中喚起的痛苦之中。他在民族印刷廠有個熟人叫烏·巴雅爾,“嗨,蒙古人嘛!”烏·巴雅爾說。“你過去問一聲好,他們就殺一只羊。”事實可沒有這么簡單。而對青青的記憶卻比這簡單。在歲月沖刷了很久之后.它留存下來,留在記憶里,像一個夢。可為什么又有瘸子喬洛、侉乙已呢?他們專門消滅這些夢。  后來,他看著奧云娜扶著這醉鬼走過去。在棚車那兒,奧云娜熱心地把瘸子扶上馬。她走回來時驚奇地望了他一眼。他斜靠著氈壁,看著姑娘從他身旁匆匆走過。哦,奧云娜,難道我們之間也沒有了那種親近和純凈的語言么?那為你寫的詩句,難道竟濺不起你心上的一點波浪么?  奧云娜從山腳趕來一群乳牛。她敏捷地把牛一頭頭拴在車上。隨即又從箱車里舀出一盆面粉。她飛快地提來一桶水。她揉好了不成形狀的饅頭,然后用藍袍子前襟兜來一兜牛糞。爐火熊熊燒起來了。可是最小的弟弟在哭。她塞給弟弟一個染成紅色的羊拐骨.然后拍著他,哼著催眠曲。她洗凈一疊磁碗,她斟上一碗熱奶茶,加上一勺黃油。她走了過來。“阿哈,喝茶啦。”她的聲音平靜自然。他拾起頭,奧云煙黑黑的眼睛正凝視著他。他接過碗來。奧云娜添上燃料,然后走到那排乳牛跟前。她單膝跪在牛腿下的泥濘里。“嗤——嗤——”白色的奶漿噴射到木桶里。就在這時,太陽沉入了敖包山。烏云和白云都變幻了色彩。一派金紅從山頂的云霞中朝這兒斜斜投來,鍍紅了一條狹長的草原和這座氈包。奧云娜成了一個披著紅霞的、不認識的美麗姑娘。  哦,歲月不會為你而停止流逝,小奧云娜也不會為你而水遠是八歲。和你一樣,她也正迎面走向自己的人生,在生活的長流中浮沉。執拗地醒著去尋找逝去的夢是件可怕的事。應當讓那種過于純潔的夢永遠縈繞在心頭。因為在現實中追求夢境就是使夢破滅。你來到這荒莽的草原,而表弟只向往黃山和廬山,那些名勝只有服務,不會有夢。侉乙己則只向往錢,錢更不是夢。他們都比你更實際,因此也比你更安寧。  夢的破滅不是壞事,這使他將把獻給夢的愛情投入現實。抓住生活中的那瞬間的美,向奧云娜講述那首小詩,和她一塊走進晚霞,朝小青羊羔高高舉起奶瓶,在奧云娜的笑聲中,舒展開疲憊的軀體和感情,享受這美好的一瞬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在草原古老的、日出而作的秩序中,在那循回不已的低緩節奏中平靜了,感悟了。他開始更深地理解了奧云娜。生活總是這樣:它的調子永遠像陜北的信天游,青海的花兒與少年,蒙古的長調一樣。周而復始,只有簡單的兩句, 反復的兩句。連風靡當代世界的“folk song”唱法也未離此宗。①生活只是交響樂中兩個主題永遠矛盾的第一樂章。 瘸喬洛耍的酒瘋就是貝多芬著名的“命運的叩門”。正因為矛盾永恒才被人們代代詠嘆,正因此,聽到信天游、長調、花兒與少年才會有相似的感受。表弟錯了。侉乙己錯了。他自己也錯了。只有奧云娜是對的。她比誰都更早地、既不聲張又不感嘆地走進了生活。她使水變成奶茶,使奶子變成黃油。她在命運叩門時咯咯地笑。她更累、更苦、更艱難。沖刷她的風沙污流更黑、更臟、更粗暴和難以躲避。然而她卻給人們以熱茶和食物,給小青羊羔以生命,給夕陽西下的草原以美麗的紅衣少女。為什么要打攪她,也折磨自己呢?不,要和奧云娜和睦相處。要使這有限的幾天假期更和諧和更有哲理,要使它成為人生旅途的一道清流。  他的心平靜了,呼吸均勻了,眼神柔和了。他騎著大白馬悠閑地串門。他去找那和善的老頭門德學唱《金翅小鳥》。早晨,他在清爽的晨風中活動著筋骨;傍晚,他和奧云娜一塊沐浴在紅霞中喂小青羔。他舒適地枕著那個油膩黑污的繡枕,吸著透入氈墻的夏夜草原的清潤空氣。晚上,聽完收音機里那個關于名叫煙筒的丈夫和名叫灶火的老婆的煙鬼夫妻的蒙語相聲,帶著忍俊不禁的神情,他香甜地睡著了。現實比表弟預言的美好,比烏·巴雅爾介紹的真實,又比他自己想象的復雜而合理。被大白菜、蜂窩煤和簡易樓下轟鳴的噪音折磨得太累的肉體和他的神經、感情一起,正在這廣泰的草原和如水的星夜里得到休息。他感到安慰和滿足。他愜意地裹緊白發老奶奶給他蓋上的毯子。他的呼吸和夜草原上牧草的潮聲和諧地溶在一起。  這一天,他在六十里外的牧馬人帳篷里喝了不少酒。當他歪歪斜斜地跨在馬背上走向歸途時,遠處快要沉沒的一輪紅日上方正擁著一團團深藍色的烏云。  天黑了。沒有星星。馬兒快步小跑著,它認識路。他抬起頭,嗅到腥腥的雨氣。他猜想漆黑的夜空上一定也正奔跑著、聚集著烏云。九點半鐘,他剛剛涉過諾蓋烏蘇小河。深重的雨點落下來了,草原上響著密麻麻的噼啪聲。  夾布袍子濕透了。雨水淌過灼熱的脖頸,冰涼地滑在胸脯上。微醉的騎手不會討厭夜雨。淋著雨會產生一種空曠的、踏入人生漫漫長途時的勇敢;他縱馬前行。兩小時后,他催著馬兒踏上了高高的敖包山。  雨絲蒙蒙的夜色中閃爍著一點光亮,像一顆翡翠的夜明珠。綠幽幽的,等待著他。是手電筒的燈光,是打給他的信號,就像暗夜的海洋上那燈塔的信號一樣。他抽了馬一鞭,向那燈光馳去。  奧云娜站在門外的雨中。披著雨衣,舉著手電筒。“阿哈!”她啪啪地踏著地上的積水奔來。她接過韁繩。她扶著他的手臂。她幫助他跳下馬來。雨聲淅瀝。這雨聲中飄著一個陌生的樂句。瘸子喬洛也是在這兒被她扶上了馬。他看見奧云娜面頰上緊貼著縷縷濕發。那個奇怪的樂句輕悄悄地叩著他的心弦。鍋里已經煮開了香氣襲人的羊肉面條,嫂子快活地問他是騎著馬回來的還是馬馱著他回來的。老奶奶搔著銀白的亂發,可能那兒有個虱子。她告訴他今晚收音機又講了那個煙筒丈夫和灶火老婆的有趣相聲。 面湯滾燙。 羊肉噴香。有個家真好。侉乙己如果聽見這個“家”字,一定會露出黃牙。下雨的夜里誰都往家跑。在錫林高勒的千里草原上,他在下雨時只往這兒跑。人世間只有這里在雨夜為他舉起燈光。他吞著面條。牛糞火烤著赤裸的胸口。他給嫂子講著牧馬帳篷的位置,給奶奶學著煙鬼夫妻婚禮上的發言。他笑著、吃著、說著。而心里卻滿盛著另一些話。原來是這樣:最由衷的話語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書面語式的詞匯反而使人發窘。他有點想哭。有人推他,是奧云娜端著一只小碗。酒味兒又香又烈。他一飲而盡。一股滾燙的暖流慢慢向肚腸滑去,又擊響了那個輕叩心弦的神秘樂句。它不屬于信天游、花兒與少年和蒙古長調。它是什么呢?“阿哈!”“嗯?”“還喝嗎?”“再倒半小碗吧,奧云娜!”  以后他有意在夜晚回家。全家也完全可以理解去找老門德學唱《金翅小鳥》的必要。他跋涉了兩千里來尋找地球上一個直徑四米的氈包,他還想反復體味在白天和黑夜從遠方奔向大地上這一點時的深切感受。  迷蒙的、潛伏著一脈生機的原野蒙著濃重的夜幕。萬籟俱寂,蒼穹寧靜。大地的彈性從馬蹄那兒傳遍全身,輕搖著惆悵的心緒。他從暗夜中辨出一種均勻的色素,那是溶入夜色中的、七月青草的綠。浩淼的暗綠中亮起了一顆明亮的星,那是奧云娜為他舉起的燈。那燈光也被染上了淡淡發綠的光暈,像是霧露彌漫的拂曉湖面上跳躍著一簇螢光。蹄聲驚起了宿鳥,引出了那個輕盈的樂句。那么優美,那么感人。哦,綠夜,四季的精英,大地的柔情。這綠夜撫摸著他,擁抱著他,安慰著他,使他不顧一切地朝前走。他又在編織著一個夢么?表弟已經皺起眉頭。辦公樓樓道的人流中已經響起哄聲。但他微笑了。他已經不能承認關于兩句矛盾的歌詞的醒悟,因為這綠夜中有一個新奇的旋律在誕生并向他呼喊。  時間飛快地過去了。他收拾了行裝。  白發老奶奶送給他一個紅布縫成的小方塊護身符。嫂子送給他妻子一塊綠綢子。牧人們送給他一罐罐黃油和花斑透明的磁碗。門德阿爸送給他一壺奶酒。岡林信康唱過:“逝去了,那往日的親切。”左田雅志也唱過:“你去了,帶著臉上的淚水。”而他沒有帶著淚水,而是帶著綠夜中奧云娜為他點燃的燈光。逝去了的已不能追還,但明天他又會懷念此刻的親切。人總是這樣:他們喜歡記住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往事并永遠回憶它,而當生活無情地改變或粉碎了那些記憶時,他們又會從這生活中再找到一些東西并記住它。這是一種弱點么?也許,人就應當這樣。哪怕一次次失望。因為生活中確有真正值得記憶和懷念的東西。  奧云娜歡叫起來。就在此刻天空中又出現了那金紅的云霞。“阿哈,快!”他忙答應著跑去。小青花羔已經在圍著奧云娜蹦跳。他高高舉起了奶瓶。這最后一個傍晚應當這樣度過。他暗暗希望,在太陽、云層、時間、草原、小青花羔和奧云娜相會時迸射出的,那自然與人的美好畫面中,也能有他瘦削的微小身影。  “阿哈!”“嗯?”“你明天就走么?”“哦,明天不走不行啦。”“還再來么?”“嗯……”“能帶我城里的嫂嫂一塊來么?”“她嗎?不,奧云娜,連阿哈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來。 ” “路很遠,是么?”“……”“阿哈!”“嗯?”“我想把這只青羊羔送給你。”“真的嗎?”“當然!你已經會喂它了。”“傻瓜,城市里不能養羊。”“那怎么辦呢?我還能送你什么呢?”“今天夜里,你再給我打一次手電光吧,小奧云娜!”  奧云娜驚訝地望著他。他(www.lz13.cn)從她手里抱過小青羔,把它撒在草地上。小青羔咩地叫了一聲,又撲回來,朝他蹦跳著。奧云娜快活地咯咯笑了。這個身穿破舊藍布袍子的姑娘全身通紅,她鮮艷的臉頰上現出了兩個深深的、動人的酒渦。  夜晚,他告別了老門德一家,縱馬馳向等待著他的氈包。諾蓋烏蘇小河的水面上閃爍著暗淡的波光。清涼的夜風掀著流動的草浪。朦朧的、茫茫的黑土地厚實又溫暖。七月的夜,綠色的夜,把他悄悄地抱入懷中。他縱開馬兒,在這綠夜中飛一般疾馳著。  表弟會問:“你找到了什么?”妻子也會問:“你感覺怎么樣?”不,他尋找的已不復存在。他的感情也未必輕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也并非是一個新的夢。他的腳已經深深踏進了這真實的無邊青草,他不會再寫那樣幼稚的小詩。像成年的保爾·柯察金為孤獨的媽媽奏出的手風琴聲一樣,他也將把自己的歌唱得沉著、熱情而節奏有力。他用力扯住飛奔的馬兒,佇立在茫茫的綠夜中。那個神妙的樂句已經展開為一個新的、雄渾的樂章。這音樂的旋律和夜的純凈的綠色,流進了他的心。他感到這顆心從來沒有這樣濕潤、溫柔、豐富和充滿著活力。他凝望著莽莽無垠的、親愛的夜草原。“哦,別了,草原。別了,綠色的夜。別了,我的奧云娜……”他輕聲說。  這時,那極遠極遠的綠夜深處,亮起了一顆星。 張承志作品_張承志散文集選 張承志:大坂 張承志:雪路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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